拉下手臂上的壓力衣,陳寧毫不扭捏地露出皮膚上紅一塊、紫一塊,凹凸隆起的疤痕,再用手指壓了壓關節周圍的傷疤。二十四歲那年,如夏花般絢麗的年紀,陳寧卻遇上震驚全台的八仙塵爆。事發三年,復健成了陳寧日常生活的一部分,每天都得像撕開手扒雞那樣把傷疤撕開,免得攣縮的疤痕影響關節的活動度。
陳寧一邊說,一邊眉飛色舞地掰著手指示範。她還曾因腿部關節無法彎曲,跳著跪坐在地上、用力擠壓關節,搞到壓力衣都滲血,男友在旁驚恐大叫。但這一切從她口中說來,卻像是趣聞,雲淡風輕。
火海與死神交手 衝廁所舀馬桶水降溫
曾經在新加坡酷航擔任空服員,大學時期還參與國際志工團到印尼泗水服務的陳寧,每每談到興奮處,總會拔高了聲線,配上靈動的表情。未見到她的傷處時,不太會相信眼前這活潑女孩,曾在生死交關處走了一回。
二○一五年六月初夏,陳寧和朋友相約到八仙樂園玩水,享受彩色玉米粉噴灑在身上的熱鬧愉悅,卻沒想到遇上駭人塵爆。事發當時陳寧身邊一片火光、身體灼熱,她趕緊衝進廁所,顧不得髒,便把馬桶的水往身上澆,企圖降低身體高溫。回神時只見身邊的人一個個燒得皮開肉綻,四周都是哭喊。那次意外造成四百九十九人受害,其中十五位離世、七位截肢、三位腦部受損。
無止境清創、治療 生活被按replay鍵
她打電話通知父親自己遇禍,爸爸一時間還無法相信,以為是詐騙。確認狀況後趕緊從宜蘭親友家驅車狂奔回台北,「我們不知道她在哪,先是往八里去,她朋友通知人送到新莊,我們才又趕過去。到了醫院已經午夜,陳寧包得跟木乃伊一樣,頭髮燒成爆炸頭,根本認不出是她。」回憶起當時,陳寧媽媽依舊心有餘悸。
在高雄念獸醫系的妹妹也抓著不能離身的實驗鼠衝進高鐵,準備第一時間趕到陳寧身邊。「結果站務人員看到老鼠不讓我妹上車,車子又差兩分鐘就要開走,她急得在車站崩潰哭喊:『我姊是八仙傷者,我一定要上車!』」想起當時家人的反應,陳寧眼眶濕潤。
入院後醫生原本判定燒傷面積是四○%,後來又改成五○%、五八%,讓陳寧的媽媽心驚膽跳,「會不會隔一天跟我說是七○%!」而陳寧的生活則是被困在醫療的反覆循環,每天只能在清創、治療裡輪迴,「總覺得看不到復原的可能和治療的盡頭,靈魂像困在被紗布包覆的身體裡。」陳寧嘆了口氣:「唯一讓我撐下去的理由,真的是為了家人。」
雖然受傷當下,陳寧難免怨懟,但她看到爸媽眼神裡的百感交集,心知「痛是我在受,但苦是家人一起擔著。」為讓家人安心,她努力做一個配合的傷患。「醫師說要多吃,皮膚才會長出來,我每天就拚命吃。」親友來訪時,陳寧也會熱切地聊天回應,不讓身邊的人被悲傷窒息。
只是勉力支撐的樂觀還是被擊潰,「有一天醫師一進我房間就說聞到『菌』的味道。後來右腿紗布一掀開發現整條腿是爛的。」醫生研判燒傷加重至三級,得趕緊「植皮」,一聽到「植皮」,陳寧像五雷轟頂,因為所剩不多的完好肌膚還得割下覆在傷口上,等於全身幾乎都是傷疤。
「那時我心理狀態很奇怪,甚至有點『高興』。之前一直為家人撐著,但心很累。」她低了低頭說,如果最後因傷勢加重感染而死,「那麼我也不算自私吧,因為真的沒辦法了。」那是最接近「心死」的一刻,「可以活下去的人,不想活了。」
植皮手術讓陳寧添了不少新傷,心理壓力因此更大。曾經熟悉的身體突然無法控制,治療的過程還得被「扒好幾層皮」,卻見不到一絲進步。「我看到自己身體都想吐,又怕以後出院別人會怎麼看我。覺得人生已經和夢想什麼的都切割了,只能一輩子依靠別人活著。」
另一邊,陳寧也害怕彼時交往六年的男友會離開體無完膚的她,或是因為「責任感」而勉強陪著自己,「所以只要他一來醫院看我,我就會一直撒嬌裝可愛。因為我想這是我唯一能留住他的方法。」
低潮了一陣,陳寧漸漸在男友眼中看到堅定。男友不但沒有離去,還參與輪班照料陳寧的行列,協助餵食、剪痂皮、清理尿袋,甚至幫無法自理排泄的陳寧擦屁股。塵爆發生三年,兩人感情始終穩定。現在雙方家長也會催兩人趕緊定下婚事,「他們都會說『阿嬤等著抱孫啦』。」陳寧笑著拉高聲線,模仿長輩們的語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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