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是「蘇東波」浪潮推倒柏林圍牆25周年,兵戎相見的大型軍事戰爭或已遠颺,但經濟與貨幣戰爭卻無年無之,對受害族群的殺傷力並不亞於真槍實彈。近期加速惡化的俄羅斯盧布危機,正是後冷戰時代的最新一役,但若就此判定俄國將成「魯蛇」(loser),則言之過早。
從西方角度,俄國強占克里米亞,在烏克蘭議題上與歐美唱反調,如今遭受內憂外患夾擊,是罪有應得;唯有繫鈴人普丁願意低頭解鈴,才有化解危機的可能。然而,從俄國角度,普丁若因此就範,也就不是強人普丁了。況且,論經濟資本,即使俄國受創於西方經濟制裁與國際油價劇跌,導致12月初外匯存底降至5年來最低水位,但4,162億美元的規模仍高居全球第四,有的是本錢打消耗戰。論戰略資本,普丁善用G2政治矛盾,積極與中國交好,有的是籌碼抗衡美國為首的舊民主勢力。
從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、2010年歐元區信用危機陸續爆發以來,全球大抵經歷三波貨幣戰爭。第一波是美國聯準會一連串量化寬鬆措施所引發的美元重貶,據統計,從2010年6月到2011年3月,美元名目有效匯率貶值近8%,以鄰為壑的結果是,相對升值的歐元區出口競爭力受挫,新興市場則充斥熱錢而飽受震盪之苦。第二波是日相安倍強射「三箭」所引發的日圓重貶,從2012年第4季到今年初,日圓名目有效匯率貶值逾25%,影響所及,歐元、韓元升值逾一成,人民幣與新台幣等亞洲貨幣也被動升值,出口損兵折將。
上述兩波貨幣戰爭起因是美、日央行祭出非典型手段拯救經濟,今年下半年展開的第三波貨幣戰爭,其成因則較為複雜,既有各國救市的經濟考量,更有國際角力的政治盤算。始作俑者固然是受不了「匯強傷身」的歐洲央行,先後透過降息實施負利率,以及一連串注資措施,強力引導歐元貶值,但激化貨幣競貶的要角還是安倍政權。由於日本央行在10月底突襲,擴大QQE(定量與定性寬鬆貨幣),引爆日圓新一波重貶,不僅再度殃及韓、台,連中國人民銀行都不得不在11月下旬降息因應。
然而,在這波新貨幣戰爭中,促成「眾元皆弱,美元獨強」的真正關鍵,卻是國際油價從7月初迄今崩跌46%。隨著油價跌落5年新低,各式陰謀論、陽謀論滿天飛,言之成理的說法包括:1、全球經濟復甦力道微弱,原油供過於求,價格易跌難漲;2、美國主導對俄抗戰,與沙烏地阿拉伯聯手,以低油價打擊俄國、伊朗、委內瑞拉乃至伊斯蘭國(IS)等敵對陣營的油元資本,主要在逼迫普丁讓步;3、石油輸出國家組織(OPEC)主導圖存戰爭,矛頭指向美國頁岩油氣業,OPEC忍痛不減產,正是為了逼退新興的美國頁岩油氣業者。
換言之,當前的俄羅斯盧布危機,是俄烏戰爭、油元戰爭、貨幣戰爭三者連環套的產物。不論動機是美、沙聯手打俄國,抑或沙國打美國,首當其衝的都是俄羅斯這類以原物料為主要財源的商品國家。至於非產油國家,除了陷在通縮陰影裡的歐元區與日本,因油價大跌導致貨幣貶值的輸入性通膨打折,而樂不起來外,其餘在市場震盪之餘,大多能享受低油價帶來的消費與經濟刺激效應,並非全然的是禍非福。
在俄羅斯經歷「升息至17%,盧布仍暴跌15%」的黑色星期一之後,美國歐巴馬政府顯然士氣大振,準備簽署新法案,加碼制裁俄國並擴大對烏克蘭的援助。但是白宮的片面行動,卻不免引發美國與歐盟間的齟齬。畢竟歐洲與俄國接壤,雙方在俄烏戰爭後彼此制裁,已造成經濟雙輸,不像美國「徛高山看馬相踢」,既藉制裁彰顯霸權地位,又坐收低油價的經濟紅利。歐巴馬如果得意忘形,反而可能破壞大西洋兩岸的合作關係,減損經濟制裁對俄國的後續威脅。
而從新平庸的西方民主體制看前共產世界,也難免出現盲點。普丁自上個世紀末從俄國代總統做起,歷任兩屆總統、一屆總理再到現任總統,政治壽命之長,連指定接班的中共領導人都難望其項背。2001上海APEC峰會,俄國代表是他,東道主是江澤民,美國是小布希;2014北京APEC峰會,俄國代表還是他,東道主卻換成習近平,美國則是歐巴馬。
由此可見,普丁是政治賽局裡的絕頂高手,其與中國領導人跨世紀的政治情誼更不容小覷。尤其中俄甫簽署兩國本幣互換協議,規模高達1,500億人民幣兌8,150億盧布,等於中方適時給了俄國一道護身符。在此之後,中國中石油集團與俄羅斯天然氣業者也才達成框架協議,俄國每年將對中國再出口300億立方米的天然氣。未來,普丁極可能進一步靠攏中國,促成雙邊自貿區的建立,跳過美元計價的干擾,甚或以物易物,以緩解制裁衝擊並收互補之效。
國際博弈是大國玩的恐怖平衡遊戲,比的是誰氣長。目前俄國看似落居下風,但只要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。長期來看,歐美的新圍堵戰略恐弄巧成拙,卻也將導致全球地緣政治陷入新一波動盪。身處邊陲的小國如台灣,被動承受世局的變化,只能更加步步為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