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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1119文/愛新覺羅.溥儀

不當皇帝 我在世上有何意義

[兩岸史話] 不當皇帝 我在世上有何意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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脫下龍袍後的特殊公民溥儀。(本報系資料照片)

這時占據著我全心的,不是東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,不是日本人要用什麼辦法統治這塊殖民地。它要駐多少兵,要採什麼礦,我一概不管,我關心的只是要復辟,要他們承認我是個皇帝。

他跟我一樣地不明白,復辟的做法和日本人宣傳的「滿洲民眾要求獨立自治」的說法,是配不上套的。這時日本人在國際上十分孤立,還不能把這場傀儡戲立刻搬上臺去,因此關東軍並不急於定案,暫時仍用什麼「自治指導部」、「維持會」等名目支撐著。

羅振玉認為鄭孝胥被他封鎖住,其他人更無法靠近我的身邊,無從代表我和日本人去說話,他大可用獨家經理的身分,不慌不忙地和日本人辦交涉。復辟大清和另立國家之爭正懸而未決,我和鄭孝胥到了旅順,出乎羅振玉的意外,他對鄭孝胥的封鎖失了效,關東軍方面請鄭孝胥去會談。羅振玉既不知道鄭孝胥和東京軍部的關係,也想不到鄭孝胥在離津之前就認識了上角利一。

就像我出宮那年,羅振玉與日本竹本大佐的關係變成了鄭孝胥的關係一樣,這回羅振玉帶來的上角也很快變成了鄭孝胥的朋友,成了鄭與關東軍之間的橋樑。鄭氏父子到了營口、旅順,和甘粕正彥談了幾次心,關東軍因此瞭解到他父子遠比羅振玉「靈活」,不像羅振玉那樣非有蟒袍補褂、三跪九叩不過癮,因此樂於以他為交易對手。

鄭孝胥被看中了之後,第一次和板垣會面(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在旅順),聽到板垣要叫我當「滿蒙共和國大總統」,先很驚訝,後來明白了日本軍方決不肯給我一頂皇帝帽子,便馬上改了主意,由他兒子鄭垂出面找軍方選中的殖民地總管駒井德三,表示日本如果認為「帝國」稱呼不適於這個新國家的話,只要同意他任未來的內閣首揆,一切沒有問題,他可負責說服「宣統帝」接受其他的元首稱號。

順便說一句,這時搶這個首揆椅子的,卻大有人在。不但有羅振玉,還有張景惠、臧式毅、熙洽等人。熙洽幾次派人送錢給我,共有十幾萬元,求我授他「總理」之職。鄭孝胥自然很著急,所以忙不迭地叫鄭垂從旁搶先遞「價碼」。駒井德三把這袖筒裏來的價碼告訴了本莊和板垣,於是鄭孝胥便成了奉天關東軍司令官的客人。就這樣,關東軍的第一交易對手由羅振玉變成了鄭孝胥。

自然,這些真象是我在封鎖中所看不透的。我所見到的是另外一樣……

我到旅順以後,感到最惶惑不安的,倒不是因為受到封鎖、隔離,而是從上角這幾個日本人口中聽到,關東軍似乎連新國家的國體問題還沒定下來。

這對我說來,比沒有人在碼頭上迎接我更堵心。沒有人迎接,還可以用「籌備不及」、「尚未公布」的話來解釋。「國體未定」又是怎麼回事呢?國體既然未定,土肥原幹麼要請我到滿洲來呢?

鄭孝胥和上角向我解釋說,土肥原沒有說謊,關東軍支持我復位和主持大計的話全不錯,不過這是滿洲的事,當然還要和滿洲人商量,沒有商量好以前,自然叫做「未定」。

我已經不像在湯崗子那樣容易相信這些人了,但我又找不到任何別人商議事情。這還是我第一次離開我的師傅。在沒師傅指點的情形下,我只好採取商衍瀛的辦法,找神仙幫忙來解答問題。我拿出從天津帶來的一本《未來預知術》,搖起了金錢神課。記得我搖出了一課「乾乾」卦,卦辭還算不壞。於是我就這樣的在鄭孝胥、羅振玉和諸葛亮的一致勸導下,捺著性子等待下去。

有一天,上角來問我,是不是認識馬占山。我說在天津時,他到張園來過,算是認識吧。上角說,板垣希望我能寫一封信,勸馬占山歸順。我說在天津時已曾寫過一封,如果需要,還可以再寫。這第二封勸降書並沒有用上,馬占山就投降了。雖然我的信未發生作用,可是關東軍請我寫信這件事給了我一種安慰,我心裏這樣解釋:這顯然是日本人承認我的威信,承認這塊江山必須由我統治才行。我是誰呢,不就是大清的皇帝嗎?這樣一想,我比較安心了些。

這樣等了三個月,到我過生日的第二天,即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九日,忽然來了一個消息,剛剛復會的「東北行政委員會」通過了一項決議,要在滿洲建立一個「共和國」。所謂東北行政委員會是二月十八日復會的,這個委員會由投降的原哈爾濱特區長官張景惠、遼寧(這時被改稱奉天)省主席臧式毅、黑龍江省代理主席馬占山和被這委員會追認的吉林省主席熙洽組成,張景惠為委員長。二月十九日,這個委員會在板垣導演下通過了那項決議,接著又發表了一個「獨立宣言」。這些消息傳來之後,除了鄭氏父子以外,我身邊所有的人,包括羅振玉在內無不大起恐慌,人人憤慨。

這時占據著我全心的,不是東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,不是日本人要用什麼辦法統治這塊殖民地。它要駐多少兵,要採什麼礦,我一概不管,我關心的只是要復辟,要他們承認我是個皇帝。如果我不為了這點,何必千里迢迢跑來這裏呢?我如果不當皇帝,我存在於世上還有什麼意義呢?陳寶琛老夫子以八十高齡的風燭殘年之身來到旅順時,曾再三對我說:「若非復位以正統系,何以對待列祖列宗在天之靈!」

我心中把土肥原、板垣恨得要死。那天我獨自在前肅親王的客廳裏像發了瘋似地轉來轉去,紙煙被我捏斷了一根又一根,《未來預知術》被我扔到地毯上。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靜園,想到假如我做不成皇帝,還不如去過舒適的寓公生活,因為那樣我還可以賣掉一部分珍玩字畫,到外國去享福。這樣一想,我有了主意,我要向關東軍表明態度,如果不接受我的要求,我就回天津去。我把這主意告訴了羅振玉和鄭孝胥,他們都不反對。羅振玉建議我先送點禮物給板垣,我同意了,便從隨身帶的小件珍玩中挑了幾樣叫他去辦。恰好這時板垣來電話請鄭羅二人去會談,於是我便叫陳曾壽為我寫下必須「正統系」的理由,交給他們帶給板垣,叫他們務必堅持,向板垣說清楚我的態度。(系列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