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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1207楊雅惠■臺大財務金融系兼任教授

金融「灰犀牛」前的「地鼠」

「灰犀牛」一詞,乃2007年古根海姆獎得主,2009年世界經濟論壇全球青年領袖米歇爾渥克(Michele Wucker)的著書《灰犀牛:如何應對大概率危機》所提出,用來形容發生概率頗高,而影響巨大的潛在事件。灰犀牛生長在非洲草原,遠處可見卻不被留意,等它向你趨近追奔猛攻,已令人不知所措。該書作者渥克指出危機發生前後的五個階段,從否認危機、拖延對策、推諉責任、驚惶失措到匆忙應對。灰犀牛此詞已被應用在經濟界,形容各種金融重大事件,包括國內外數度金融風暴,多是其來有自,而這些事件之發生,讓金融界措手不及,政府也慌亂失措,往往事後檢討,發覺平日應可防範,總是錯失良機。

 未能事前防範,與市場及政府之行為及心態有關。市場上每位個體多獨善其身,假設外界風風雨雨不會影響至個體,自己的行動不被市場看到,更不會影響市場走向,認為風雨可由他人解決,殊不知個體乃是市場助長力量的一份子,猶如在地底下鑽動以為不被發現,其實地表已經露出痕跡。而政府猶豫觀望,延宕因應對策,怯於迎戰風雨,躲在避難洞中等候安全訊息才出洞。此種心態與作法,似有地鼠形貌,筆者暫且如此形容之。地鼠生產力旺,靈活敏捷,好在熟悉環境中活動,不愛風險與變遷。白天躲藏地下,夜間出外覓食,忙著神不知鬼不覺地積糧囤食,怠於提早出面圍堵危機,讓出了寬闊大地,也就縱容了灰犀牛的逼近。

 避免灰犀牛事件,必須改變地鼠心態。如果前車之鑑不被重視,事先未警覺潛在危機,或有意躲閃,危機便會一再重演。且看國內外歷史金融事件,可見眉目。話說1980年代,台灣發生若干金融機構崩壞事件,1982年亞洲信託投資公司、1985年台北十信、國泰信託、1995年彰化四信、1999年屏東東港信合社、2000年中聯信託等事件,每家機構經營失當,造成社會莫大恐慌,擠兌氣氛緊張。政府十萬火急出面整頓,方在社會元氣大傷之後方得平息。擠兌問題的發生,要追溯到平日民營金融機構經營失當問題,平日只是問題未爆,並非健全無虞。

 有了此類經驗之後,並未能消除繼續發生擠兌的危機。1989年開放民營新設,乃是為了提昇銀行業之經營效率與競爭力,開放第一波即新設16家,銀行家數爆增,惜未仔細研擬其適切退場機制,平日風險管控機制未臻完善,終而發生若干問題銀行事件。以2007年1月中華銀行擠兌風波而言,經營者在銀行與相關產業間不當操作,財務嚴重惡化,無預警宣布其關係企業重整,主事者潛逃,市場譁然。這類事件,在金融制度規劃之初,原即明知潛在問題,惜未能免禍。為避免更多金融事件,政府遂在2000年代初期透過金融重建基金,積極處理了不少問題機構,可謂亡羊補牢之作,乃是問題坐大之前的有效措施。

 1997金融危機,東南亞各國股匯市崩盤,連累到台灣,到了次年1998年亞洲各國開始復元之際,台灣竟然緊接著進入本土型金融風暴,股市中的地雷股一再引爆。原本企業體質虛胖,在國際經貿熱絡時資金得以調度,維持超高股價,但禁不起國際經貿震盪,資金調度失靈,一家一家上市公司股價紛紛應聲倒地,企業體質危如累卵的長期脆弱問題方被清楚點出。

 國際經驗也顯示出灰犀牛前地鼠縮頭現象。2008年金融海嘯發生前先有2007年次貸風暴,其實美國次級房貸充斥現象原本早有警訊,然而言者諄諄,聽者藐藐,再多的警示都無法逃離風暴的來臨。市場上每位個體行動前都把總體環境風險置之度外,無視於次貸過度泛濫的總體風險,積薪厝火,終至爆發金融海嘯。事後檢討之,皆深切反省到狹隘眼光的心態誤事。今年,正值金融海嘯後十年,陸續有人出言警惕下一波潛在危機,擔憂著下一隻灰犀牛的來臨。

 歸納種種改革措施,包括: 改善企業體質,整頓問題金融機構、加強風險管理、認清金融商品等等,陸續在金融風暴後出籠,無論何種措施,均不脫與健全制度有關。可見平日即須致力健全制度,確實執行,不宜偏安拖延。往後,在風平浪靜之日,即使灰犀牛遠處出現,是否社會仍像地鼠般,在原有安逸環境下進出,無視於灰犀牛的出現壯大?若是不再像地鼠般畏首畏尾,早點出洞面對,便可降低灰犀牛事件,只不過,改變這種地鼠心態,不易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