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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國經濟的潛在危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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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上半年,市場對美國經濟前景的擔憂有所加深,美國製造業採購經理人指數(PMI)等經濟先驅指標自高位有所回落,通膨也降至2.%的目標區附近,工業產出、非農就業與零售銷售數據也產生了較大波動,這也使得在2018年底還尚顯鷹派的聯準會開始轉向鴿派,先於3月議息會議後,將升息兩次的預期,調整為不升,再於6月的會議釋放出轉向寬鬆的訊號。

戰後最長的擴張期

聯準會的鴿派態度對股市的作用還是比較明顯的,美股帶動全球股市分別於2019年初至4月,以及6月的兩波反彈。但是聯準會的鴿派宣示,對美國經濟前景未能有顯著提振,一方面,美股受制於基本面預期表現不佳的制約,曾於5月顯著回落,當前也有從高處回落的態勢;另一方面,美債長短期收益率年初以來持續走低,3個月期與10年期的美債收益率,於3月下旬出現倒掛(長債收益率低於短債的情況),5月中旬再次出現倒掛且持續至今。可見,儘管聯準會由鷹轉鴿,但市場對美國經濟前景的擔憂並未消弭。

二戰後以來,美國經濟經歷了多輪週期,若以美國GDP為指標,可見其經濟週期呈現兩項顯著特徵:第一,美國經濟波動週期持續延長,由戰後初期的4年到5年延長至當前的15年以上,且上漲週期與衰退週期均有所延長;第二,美國經濟成長波動幅度持續收縮,主要是成長高點持續回落,由戰後初期的13%以上,一路下滑至3%至4%,而成長率的低點雖在2008年(金融海嘯年)寫下約負2.8%的戰後最低水準,但低點下滑趨勢並不明顯。當前,美國經濟正處於戰後最長的一次擴張期內。

進入2019年以來,美國掀起的貿易摩擦已擴散至美印、美墨,且有蔓延到美歐、美日、美澳的趨勢;5月份,中美貿易摩擦在經歷了11輪談判後意外再次升級,但6月底G20中美領導人會晤達成的共識緩和了彼此緊張情緒。全球貿易摩擦為包括美國經濟在內的全球經濟帶來了壓力。而今年出現的美債收益率倒掛情形,也是經濟危機的有效「示警」,所以市場對美國經濟前景的擔憂再次加深,這也引發「美國經濟崩潰論」的疑慮。

房地產業重要性續增

在1953年之前,美國經濟呈多因子輪動成長格局,除了大蕭條、二戰期間,消費並不總是經濟的首要驅動力,這與1953年前消費佔GDP比重波動較大,且政府支出和私人投資佔GDP比重波動上升有關。而在1953年後,由於消費佔GDP比重穩定在六七成之間,且政府支出佔GDP比重持續震蕩下滑,在非危機期間,消費對經濟的拉動力最大。

而在經濟危機期間,消費與私人投資對經濟的拉動力往往會急劇下滑,而政府支出與淨出口則會繼續維持原趨勢;此時消費不再是經濟成長的主引擎,原因是消費大幅萎縮,而政府支出或淨出口並沒有擴張。相較於具有逆週期調節作用(平衡景氣變動幅度)的政府支出,淨出口則出乎意料地成為危機期間經濟的最大拉動因子,這與美國經濟危機傳導到其他經濟體的時滯效應有關。在後危機初期,由於貨幣政策寬鬆帶來實際利率走低,私人投資對利率的敏感程度較高,該階段反彈迅速的私人投資對經濟的拉力往往與消費相當,甚至在短期裏會超過消費。這在大型危機(1980年代停滯性膨脹危機、2008年金融海嘯)後期體現得尤其明顯。

從產業結構看,近70年來,美國經濟主要依賴於第三產業的發展,特別是服務業中的資訊服務、金融保險、房產租賃、商業服務、教育衛生這五項產業,而第二產業中的製造業與第一產業的重要性長期持續下滑。上述五種服務業中,對美國經濟貢獻度由大到小依次為房產租賃、商業服務、教育衛生、金融保險與資訊服務,五大服務業產值佔GDP比重共達47.5%,接近一半。其中,房產租賃與商業服務的產值佔GDP比重分別達到13.3%與12.6%,商業服務中佔比最大的是專業科技服務,週期性並不明顯。可見,房地產租賃業對美國經濟的影響很大,且在可預期的未來,房地產業對美國經濟的影響還會繼續增加。

股災:引爆經濟危機的主因

自大蕭條以來,美國已經歷過多次經濟危機,每次危機的起因和波及領域的次序,均有差異。若從起因來歸類,可發現股市泡沫破裂是近百年美國經濟危機爆發的最主要原因,如1929年至1933年的「大蕭條」、1937年至1938年催生二戰的經濟危機以及2001年的「網路科技泡沫」危機。

因產能過剩導致供需失衡的,則有1948年至1949年與1957年至1958年兩次經濟危機。因財政赤字引發的經濟危機有1969年至1970年和1990年至1991年這兩次。因房地產泡沫破裂所造成的危機則是2007年至2008年的次貸危機,它還引發全球金融海嘯。而外部衝擊因素,也會引起美國乃至全球的經濟危機,如是20世紀70年代的兩次因中東限產原油,導致了油價走高的兩次「停滯性膨脹」。

從影響領域的傳導次序看,股市引發的經濟危機,往往都是經由衝擊金融領域進而打擊消費,再逐漸從需求端蔓延到服務業與製造業;對經濟動力的衝擊,則是從消費逐漸蔓延到投資,若經濟危機衝擊全球,隨後並將衝擊出口。產能過剩帶來的供需失衡危機,則是先衝擊製造業,提供原料的上游農牧業也會受波及,之後才會蔓延到金融與消費領域;對經濟動力的衝擊則是從投資擴展至消費與出口。

財政赤字引發的經濟危機,則是從財政貨幣領域衝擊到製造業,再衝擊消費領域;對經濟動力的衝擊則是從投資逐漸蔓延至消費與出口。房地產泡沫破裂造成的經濟金融危機,則是起源於房地產,並迅速蔓延至金融市場,進而衝擊到消費與製造領域;對經濟動力的衝擊與股市引發的經濟危機一樣,都是從消費逐漸蔓延到投資與出口。油價走高引起的「停滯性膨脹」比較特殊,先衝擊製造業、再衝擊金融市場,最後衝擊消費;對經濟動力的衝擊則是從投資蔓延至消費,再衝擊出口。

值得注意的是,近百年來美國發生的歷次經濟危機,無一是因外部需求(出口)衝擊所導致的。即使是1997年至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期間,美國出口呈負成長,但國內消費與投資依然穩健,經濟未遭亞洲金融風暴波及。

看看當下的情況。美國經濟三大動力中的消費,仍處於震蕩回升走勢;投資的成長率在第一季有所回落,但仍在今年高位;淨出口同比為負,但已顯著收窄且接近回正,可能出現「衰退式順差」;政府支出則延續強勢。從產銷兩端看,美國製造業產出與零售數據雖然在2018年底至2019年初經歷了較大的波動甚至衰退,但最新數據都已反彈,顯示韌性仍存。

在此逐一檢視潛在危機。首先,自2007年至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蔓延升級為全球性金融海嘯後,房產業就成為美國金融監管的重點所在。在次貸危機爆發後的去槓桿作用下,美國房地產市場逐漸回歸到良好的運行狀態,不僅次級貸款佔比持續下降,而且一般民眾的負債率也在持續下降,中長期房貸利率也比次貸危機爆發前下降許多。可以發現,房地產業當前爆發「斷供潮」的潛在風險較低,重演2007年次貸危機的可能性很低。

產能過剩帶來的供需失衡,也是美國史上多次經濟危機的起因。當前,美國經濟尚處於從2008年金融海嘯深淵中緩慢復甦後的調整期,並沒有經濟過熱風險與供給過度情況。由於美國終端消費具有較強韌性,需求出現短期自發性大幅回落的可能性低,考慮到當前美國製造業庫存不高,出現供需失衡式危機的機率也較低。

關注威脅:貿易摩擦與美股泡沫

美國經濟一直籠罩在「財政懸崖」的陰影下,史上也有財政問題引爆經濟危機的先例。考慮到美國債務規模仍在持續擴張,爆發財政危機的可能性是存在的。但在當前背景下,由於加徵關稅能帶來直接財政收入,從收入端看,可在短期內緩解赤字壓力;而聯準會年初轉鴿派態度後,停止升息並即將中止縮表,未來甚至可能降息,長期美債收益率也在下降,則從成本支出端降低了政府的還息壓力。總體來看,美國財政赤字應不至於持續成長,近幾年爆發嚴重危機的機率不大,而更應留意長期的潛在風險。

但要注意的是,一旦貿易摩擦蔓延至其所有主要進口來源國,輸入性通膨(Imported Inflation)將非常明顯,這將會制約聯準會的偏鴿派貨幣政策,而導致長短期美債利率倒掛情況加劇,為財政赤字帶來短期壓力。另外,全球經濟在供應鏈遭持續衝擊下,將加速步入衰退期,美國經濟也難免遭拖累。

金融市場方面,無論是歷史縱向對比,或與其他股市橫向對比,美股市值均處於較高位置。在全球經濟下行與經貿秩序混亂的背景下,受收入下滑或成本上升的衝擊,美股市值可能將面臨調整。美股走跌帶來的財富效應將顯著制約美國人民的消費,同時不利於企業投資,將令美國經濟遭遇嚴重衝擊,並再透過貿易形式的傳導,蔓延全球。在全球經濟羸弱的環境下,全球經濟恐怕難以抵抗上述衝擊。值得警惕的是,當前全球治理秩序已遭破壞,一旦全球秩序得不到有效恢復,恐怕難以組織起有效的逆週期調節方案,何況全球多數已開發經濟體的逆週期調節空間都已相當有限。

綜合來看,美國經濟目前運行良好,但未來一兩年仍面臨潛在的危機觸發風險。這種風險,起因於全球貿易摩擦升級與美股大幅走跌的可能性最高,兩者間還可能形成共振。全球貿易摩擦升級帶來的經濟趨疲壓力,本就增強了美股下跌趨勢,而美股大幅下跌帶來的風險,在全球貿易摩擦升級與治理體系混亂的背景下,也難以得到有效平衡。

本文來源:《多維TW》月刊045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