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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毅夫為舊體制開藥方 假如這是《台灣報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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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毅夫,台灣人對他都不會陌生。曾經的台灣軍官,抱著籃球「偷渡叛逃」到大陸,後成為中國改革開放後第一個從海外學成回到大陸的經濟學博士。如今,多數人對於林毅夫的討論,無外乎是多次表達「我想再回到台灣」後,政治能否鬆綁以償其心願。或許再沒有更多的感覺。

在大陸深耕多年的林毅夫,2012年從世界銀行任期結束回到大陸工作後,開始倡導作為發展經濟學第三波思潮的「新結構經濟學」,日前並以此經濟學理論為基礎,為曾經的中國「共和國長子」,如今正經歷經濟斷崖式下跌的中國東北開出了藥方—《 吉林報告》。

報告公佈後,引爆學術界以及社會各界的熱烈討論。雖然有意見不同者,甚至有「主義」不同者,但談經論道,不正是尋找路徑、摸著石頭過河的實踐嗎?剛結束的中共十九大報告中,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提出「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是跨越關口的迫切要求和我國發展的戰略目標」,「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」是什麼?《吉林報告》不正是「現代化經濟體系」探討的拋磚引玉嗎?且不論這份報告的建言是否正確,但投石問路的效用自不必多說。

在這份報告裏,很大程度地回應了中共中央在過去2003年到2015年間,第一輪「東北振興」戰略,實際上是中國國家戰略的一個失誤,但這點被外界忽略。

中共建政以後,由於國家國防和民生的需要,採取軍事工業、重工業作為優先發展策略,該策略當時重點就部署於東北地區。2003年,中共中央作出實施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振興戰略的重大決策。但按當時的規劃,時任總理溫家寶指出,「當前,加快東北等老工業基地振興的條件已具備」,「加快東北等老工業基地調整、改造和振興」。早在2004年林毅夫就曾發文《振興東北,不能採取發動新一輪趕超的辦法》警告過這個策略的失誤。該文首次應用新結構經濟學分析東北的發展,其核心觀點是:東北老工業基地在改革之前的發展,受益於國家推行的重工業優先發展的趕超戰略;這些老工業基地改革開放以來的發展,則受累於趕超戰略所遺留下來的,缺乏市場競爭力的產業、產品、技術結構。東北的振興戰略需要採取遵循東北自身比較優勢的(古典經濟學稱為「比較利益」)發展戰略,切忌發動新一輪趕超戰略的老辦法。簡化來說,就是:要走改革開放的道路,過去那些不符合比較優勢的產業不再適合,就該拋開歷史負擔,重新輕裝上路,重新塑造優勢產業。

林毅夫當年的預言不幸一語成讖。從2003年到2016年,第一輪「東北振興」戰略採取的依然是強化違背比較優勢規律的趕超戰略型振興政策,而非遵循比較優勢型振興政策。一項基於1999年至2007年中國工業企業個體數據對最初的「振興東北」戰略的評估,實證結果表明該戰略有利於企業產值擴張,但並不利於利潤提高—即缺少提振企業生存能力的產值擴張戰略,其實是違背比較優勢的戰略。基於該實證結果,第一輪「振興東北」戰略使企業陷入了「經營困難→政府『輸血』→ 企業進一步擴張→利潤下降→經營困難」的惡性循環。

正確認識到這個問題很重要,因為「第二輪東北振興戰略」已經擬定,中共中央已提出將投資1.7兆人民幣來刺激東北經濟發展。過去的歷史模式,就是經濟一下滑,短期就靠擴大專案投資來迅速拉動。這種投資方式是不可持續的。第一輪戰略失敗就是慘痛的教訓。若不把窗紙戳破,還會繼續犯錯。「共和國長子」的帽子多年來壓垮了東北。

認清過去,才能把握未來,缺少當頭棒喝,就只能繼續停在框框裏打轉。像習近平都站出來強調,「如果按照原來的跑道跑,跑得越快可能偏離越遠。這個問題若不解決,老工業基地難以鳳凰涅槃、騰籠換鳥、脫胎換骨、優化升級」。

回頭看台灣近十多年來渾渾噩噩的發展,曾經的優勢不再,而政府又因為保持著固有的發展模式,缺乏轉型的意識或努力,以舊有的思路來對抗新的社會情況,誰又能給出一記當頭棒喝?要知道,直指「國家戰略」失誤,並不是鏡頭面前隨便表個態而已。

破—顛覆傳統認知

清楚認識到首輪「振興東北」戰略的錯判,才能找到源頭—東北經濟困境在經濟基礎上源於「產業錯位」,「產業錯位」不僅直接造成東北經濟脆弱,也是「體制固化」形成和揮之不去的根本原因。

既然林毅夫認為「產業錯位」,那麼如何調整?這份報告的提出的解方是「揚長補短」,這也是輿論爭議集中的所在。

過去,第一輪「東北振興」戰略思路是側重「加長避短」,簡言之就是提升重工業忽略輕工業。過去,重工業的確是「長」之所在,包括汽車、石化、機械裝備製造,可能是一個很好的基礎。從國家層級就投資了很多,搞技術改造、挹注專案,把規模做得很大,而現在直接面對的問題,就是供給過剩。

蹲坐金山上的乞丐?

當然,做到這些並不容易,什麼人挑大梁是更重要的。振興東北打造吉林省產業集群,雖然不像當年開發蛇口工業區一樣承擔巨大的政治風險,但它的路和打造深圳特區一樣要走得很長。有無合適的團隊,合適的帶頭人,長期艱苦認真負責的推動工作,也是這項事業成敗的決定性因素。要想成就造福一方的事業,領導核心能否增添一把硬骨頭,至關重要。

吉林自身就是一個例證。湖南株洲有「中國動力谷」,就是打造了現代裝備產業集群,規劃這個園區,引進企業,招商引資,當地政府提出各種政策、資金、推廣,就是要全方位去打造。而事實上,吉林原本也具備交通裝備、機床等製造業優勢,按照《吉林報告》的建議,又加上以汽車、軌道交通、航空航天、衛星等移動空間裝備為核心,輔之以精密儀器與裝備和「專精特新」裝備,可與大農業、大健康與現代輕紡產業的先進農機裝備、食品生產設備、醫藥健康與體育運動裝備、機器人和智慧製造的現代裝備產業集群共生。雖然晚了株洲幾年,也都有巨大發展潛力。但據瞭解,現在政策層面還在猶豫,地方政府還沒有做這些事情。

對於地方政府,這是解放思想的問題。過去十多年,所謂的改革,一直就停留在「國字號」的國企改革上,但是叫了這麼多年,並沒有跳脫出原有框架。實踐已經證明,只是抓著國企改革不放,沒有出路。《吉林報告》給出建議,改革以培育產業為主打。但據瞭解,當地府雖然不能說只是「等靠要」的思維,但說得最多的一句話—「你們再想想,我們真的是要搞輕工業發展這條路嗎?我們重工業的基礎更好。」關鍵就是東北的國家戰略不搞這些東西。這就必須要有政治魄力,魄力不夠,思維上的認識就不清楚,而最差的一種情況就是根本不懂。

如果台灣也有個王岐山?

東北的產業升級也好,大量的投資也罷,都是不可或缺的。但回到現實,如黑龍江省長陸昊所說,「政府財政光給龍煤集團發工資都沒有那個能力」。可以從這句話思考,長期哺養著一串資源枯竭的偏遠城市,當然就不會有那個能力了。一方面,如果「揚長補短」是轉型升級的一條活路,就會需要有高端現代生產性服務業和優質的生活配套為支撐。而現代服務業和高端生活配套,又一定要有城鎮化為支撐。城鎮化不到位,中高端人才就不願意來。留不住中高端人才,轉型升級的發展就無從談起。另一方面,東北地區有很多因礦而興的城市,這種城市往往地理位置偏僻,人口也不多,其實不具備形成城市的條件。一旦礦產資源枯竭了,通常沒什麼好辦法轉型升級的。

如何設法讓礦業城市的剩餘人口遷往中心城市,鼓勵失業工人再就業或在中心城市創業,有想法有才幹的人也更容易搜尋到更好的創業機會。這樣,一次性花出去的錢比較多,但能較徹底地解決問題。遷到中心城市的人口可以參與社會財富創造而不是坐吃山空。只要有新的商品和服務被創造,就可以透過各種政策、融資等方式解決資金。

但「中小型礦業城市該放棄的就要放棄」這樣的話誰敢說?而東北最大的弊病,是那些「大到不能倒」的央企,誰敢將他們打散,變成十幾二十個,讓他們去進行混改?這就要看政府怎麼「有為」,要看當政者有多大的魄力。

《吉林報告》中「五大產業集群」等相對具體的建議,實際是對吉林省委省政府的決心、態度、行動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。更具體地說,就是要求吉林主政者要「積極合理的有為」。

台灣,也欠缺這麼一個人。台灣有五大產業計劃,多是墨守成規,沒有太多新意;台灣又提了新南向,這也不是新招,更何況多年證明並無效果;而更多經濟的非經濟的提案出爐,首先面對的第一關都是兩黨一頓「亂砍」,政治掛帥永遠是最優先考量。誰有這樣的政治魄力去改變?曾經能夠在總統宣言上首提「分配」概念的蔡英文,曾讓我們看到一絲不同,但如今,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。下一個人,是誰?如果說大陸的吉林需要一個黃奇帆的話,或許,台灣更需要的是「救火隊長」王岐山。

在大陸,《吉林報告》是一個很好的開始,東北制度優勢固化、產業壟斷固化、政策方式固化,如何在這麼一個「古老」的地方悟出一套「現代經濟體系」是個重大課題。

本文來源:《多維TW》月刊024期

圖片來源:GettyImage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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