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開人類歷史,有為皇室需索舉債,有為生死存亡戰費舉債,有為反經濟景氣循環舉債,有為民主社會競開社福支票舉債等。政府該不該舉債,一直具有爭議性;舉債興邦還是亡國?從財政思想史觀察,長久以來,就有不同看法。
17世紀英國政治經濟學家威廉佩第(William Petty)認為,舉債為國家籌措必要經費的手段,用來融通具生產性的支出,大體上與國家利益相一致。此種「公債生產論」,後來被德國歷史學派財政學者華格納(A. Wagner)所發揚。現代總體經濟學的開創者,英國經濟學家凱因斯(J. M. Keynes),同樣認同政府具生產性觀點,在經濟不景氣時,經由舉債推動「功能性」赤字財政政策,增加社會有效需求,透過乘數效果激勵經濟復甦,作為反景氣循環工具。
針鋒相對的,經濟學之父亞當˙史密斯(Adam Smith),將政府視為「必要之惡」,具消費性而非生產性;舉債自然不具生產性,會排擠民間生產性投資;並且認為造成大量舉債之因,在於政府不知節儉用錢,故而反對政府舉債。其實,「公債破產論」源自亞當˙史密斯的好友,英國哲學家休謨(David Hume)於1752年的名言:「國家若不消滅公債,公債必將消滅國家」。法國皇室舉債揮霍,橫徵暴斂,預支未來的賦稅支付債務,造成民怨與財政崩潰,實為引起1789年法國大革命的原因之一。
折衷之論,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巴羅(R. Barro)提出公債具中立性看法,亦即現在減稅舉債為未來的稅負增加,基於代際間利他主義,有遠見且關心後代子孫幸福的人,會多留遺產來降低後代子孫的租稅負擔,政府透過舉債方式融通支出,並不會產生淨財富效果,不會改變總合消費規模,以致舉債不會對總體經濟產生擴張效果,進而打臉凱因斯學派的說法。
巴羅此種經由數理模型嚴謹推導的結果,雖具有創新性,仍被公共選擇(public choice)學派創立人、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布肯南(J. Buchanan)指出,19世紀英國古典派經濟學者大衛˙李嘉圖(David Ricardo)早已提出此種說法,故而文獻上稱為「李嘉圖等值」(Ricardian Equivalence) 假說。此種假說若能成立,關鍵在於人們要有遠見、有子孫、有遺產等條件的滿足,否則舉債並非中立性,凱因斯財政政策在現實社會多少有些效果,但也有其債務負擔。
非常時期(例如戰爭、災變、大蕭條)政府急需大筆經費,以增稅方式籌措財源,恐怕緩不濟急;透過舉債融通,比較具有即時性與節省行政費用。舉債若能有效率的用於具有經濟效益的公共建設,本質上具生產性。若能因此擴大稅源與稅基,進而增加稅收,則與財政永續發展目標相一致。如此的政府舉債作為,比較具有合理性。
然而舉債令人擔心的,則是民主政治所造成的扭曲。觀察現代政府支出,尤其是民主國家之福利角色加重後,政府在社會福利支出的比重大幅上升,此種經常性、持久性的政府支出增加,仰賴舉債融通遠較增稅容易,在選民短視或具「財政幻覺」下,將助長債務膨脹,形成「民主赤字」,不但造成僵化財政,且會排擠公共建設之財源。何況,在現實社會中,官僚、民代、利益團體形成緊密的「鐵三角」關係,各自追求利益的極大化;為了爭取選票競開支票,減稅並擴大支出,以致債留子孫,危及世代正義,如此舉債自然缺乏正當性。
當前臺灣經濟低迷、投資動能不足,社會超額儲蓄過大,政府舉債建設不失為吸引游資、振興經濟的方法,但其前提是有能力選擇乘數效果大、經濟效益高的投資計畫,以及政府有效率的推動,厚植生產力將有助於國家未來發展,也期使受益與負擔合乎世代正義。若是只為了填補財政赤字、操作選票、競租逐利、揮霍浪費的舉債,實應力加揚棄,以免有「公債亡國」之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