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個平靜的3月,這是個動蕩的3月;這是個充滿希望的3 月,這是個令人悲觀的3 月;這是個極具紀念意義的3 月,這是個大有昭示意義的3月──對歐洲而言,這應該是對剛剛過去的2017年3月很貼切的描述。
3月15日,荷蘭在與土耳其言語對仗幾天之後,大選的結果為歐洲傳統左翼政壇帶來了看似挺好的結果──極右翼自由黨(PVV)並沒能如各界預期一般奪得議會最大黨地位。西方各主流媒體16日的頭條都愉快地慶祝「極右翼被成功阻擋」。
可是,大選同時也見證了傳統左翼政黨工黨(PvdA)由38席國會席位跌至9席的雪崩,自由進步主義可謂一敗塗地。
此外,伴隨著執政黨自由民主人民黨(VVD)的右轉,和懷爾德斯(Geert Wilders)及其所率領的極右翼自由黨成長為第二大黨派,荷蘭政壇進入了右翼和極右翼執掌牛耳的時代。
在法國,距離總統大選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,面對雷朋(Marine Le Pen)的強力挑戰,傳統中右翼卯勁圍繞在費雍(Francois Fillon)身後,卻仍顯乏力;而年輕的馬克宏(Emmanuel Macron)打著中間派的旗號,試圖奮力一擊。
在南方,義大利執政民主黨(PD)到底是該保持左翼的綱領,還是向中間派妥協,爭取更多民意?圍繞這個問題,傳統政壇正繼續分裂,而極右翼政黨五星運動(M5S)在這過程中也繼續迅速升起。
3月25日,歐洲各國上萬人走上街頭,自行發起「行進歐洲」遊行,為歐盟的統一與穩固發聲;同日,歐盟各國領導人齊聚羅馬,紀念《羅馬條約》簽署60週年。歐盟至此已成立整整一個甲子。
然而,這個「生日」卻並不愉快。3 月29 日,英國議會通過脫歐方案,在徵得女王許可之後,首相德蕾莎.梅伊(Theresa May)正式宣佈,英國開啟脫歐的《里斯本條約》第50條。
在這諸般時局演變和民意躁動的現況凸顯之下,歐盟的前景,已變得烏雲密佈。
榮克的白皮書
恰恰是出於對歐盟前路的擔憂,歐盟執委會主席榮克(Jean-Claude Juncker)於3月公佈了關於英國脫歐後歐盟未來的白皮書,給出了他對2025 年「27國歐盟」的五種設想,即「原步驟繼續」、「只專注於單一市場」、「多速歐洲」、「縮窄並加深整合範圍」、或是「全面加速整合」。
其中,「多速歐洲」的主張受到德法義西以及數個小國的認可,成為最有希望被採納的方案。然而,這種為西歐發展程度較高國家和東歐發展中國家劃線的方法,也被不少東歐國家批評為在歐盟內設立新的「鐵幕」。
3月10日歐盟春季峰會的聲明中,「出於其他原因,沒能獲得足夠共識」這一句話,道出了歐盟在現實大環境下的無奈。而25 日的「羅馬盛會」,也沒能有「盛會」的效果。歐盟的前景,難道真的一如美國總統川普(Donald Trump)的預測,將會分崩離析嗎?
不因選票而改變的趨勢
其實,當討論歐盟前景時,若回到宏觀發展前景的角度,便能清楚地看到,榮克對歐盟整合的堅持,其實是歐洲唯一的出路。
自從進入工業時代以來,人類社會經歷了一次次工業技術的革命。而在這個過程中,若想保持人類科技和生活水平的改善,乃至不落後,那麼小國寡民般的情景就注定要被時代淘汰,這是工業化不斷升級的需求所決定的。
19 世紀中後期,工業水平最尖端的代表也不過是擁有幾十萬個零部件的鐵甲艦。這也就是說,一個完整的工業體系只需要數十萬專業化的勞動崗位便可順利運轉。因此,如比利時等只有400 萬人口的工業化小國,也可以成為一個獨立的工業體系。
20 世紀初第二次工業革命後,增加了電器和化工兩大類,工業體系的基本零部件種類也數以倍蓰,需要數百萬專業化勞動力才能維持工業體系的完整。此時,人口幾百萬的比利時、不到2,000萬的西班牙之流,雖然也是工業化國家,卻已不在列強之內。最弱的列強法國也需要有4,000 萬的人口方能維持其工業體系的運轉。即使這樣,法國的工業體系也不完備,面對德國,再沒有如19 世紀一般能夠與之抗衡的綜合國力。
到二戰期間,當一個完整工業體系的專業化需求進一步提升,法國面對德國在開戰一個月便立刻出局。但是德國也必須放棄研製生產諸如戰略轟炸機、航空母艦和原子彈這樣的超級武器;相較之下,同樣是工業化的日本擁有更多人口,而且其年輕的人口結構和教育程度的普及,賦予了日本比德國更大的專業化勞動力,因此便能造航母,但依舊需要有所取捨。
待二戰後進入核武和航空時代,一套完整工業體系需要由數千萬個基本的工業崗位方能構成,這決定了只有人口上億的工業國,也就是美蘇才有資格成為世界一級,其他工業國只能做附庸。
今天我們即將進入「工業4.0」時代,其技術複雜程度已經到了只有工業化勞動力數億的國家,才能保持產業鏈相對完整且科學技術的繼續更新。面對這種情形,歐洲各國不得不以歐盟的整合形式,才能勉強保持技術上的第一梯隊優勢。
而當第四次工業革命正式開啟,比如可控核融合技術和基於核融合的航天技術,其技術複雜的程度和對工業化高素質勞動力的需求,將意味著億級人口的工業化國家都難以掌握和創新全部技術。這個任務只能交到十億人口級別的工業化國家手上,其他國家只能作為產業鏈上的一環或若干環,或是以整合的方式完成聚合。
因此,歐洲即使保持英國脫歐前的歐盟規模,都未必能在下一個工業革命時代裏形成自己獨立而完善的工業體系。相較之下,俄羅斯一貫提倡的,由俄羅斯和歐洲一同融匯出的「大歐洲」概念,都是一個更可行的出路。
在這個由人類歷史和工業化升級的需求所決定的大趨勢,並不會因任一個社會的民意或選票所改變。可惜,現在的歐洲民意卻並不是這麼想的──歐羅巴大陸上的一場場大選與公投,似乎也正在將這片土地帶往與時代相反的方向。
走回頭路的歐洲
凡事有利必有弊。歐洲在過去數十年的過程中,固然嘗到了不少整合的甜頭,但也遇到了不少困難,引起了不少非議。
無論是歐盟內部官僚主義的泛濫,全球化所產生的財富被少數群體獨佔,移民權和監管權等問題所延伸出的主權爭論,各成員國之間差異懸殊的發展階段所造成的政策性矛盾,還是成員國的一味擴張和對東南歐等成員國無節制的經濟救助,再到各國自身過於重福利的設計,都令「整合」的努力一直受阻。
而在歐債危機和過去兩年來難民危機的衝擊之下,上述問題伴隨著民族主義、宗教和族群間的不信任以及恐怖主義的蔓延等,一同爆發。從而導致了當下右翼意識壯大,傳統左翼和中間派執政菁英自顧不暇的局面。
結果就是,恐怕歐洲在接下來不短的一段時間裏,都將走上與整合相反的道路。
本文來源:《多維TW》月刊017期
圖片來源:AFP